市井十洲人在泉州（转）

泉安城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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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者按：此文以“包何是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的作者考论”为题，刊发于2025年4月出版的《闽南》杂志，今鲤城文史学会公众号全文转发。作者林建强（笔名阿拉伯菜农），系泉州市鲤城文史学会执行会长。

傍海皆荒服，分符重汉臣。云山百越路，市井十洲人。执玉来朝远，还珠入贡频。连年不见雪，到处即行春。

一首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自唐至今，原本无事。盖因近年来海上丝绸之路研究的兴起，“市井十洲人”成为一句带有重要历史背景的名句。福州和泉州两地的文史人士，为此产生了不同的解读。

福州学者的观点：以《全唐诗》第99卷录有张循之《送泉州李使君之任》为依据，因张循之在公元711年之前在世，是时的泉州是今天的福州。

泉州学者的观点：以《全唐诗》第208卷刊有包何的《送泉州李使君之任》（一作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）诗为证，因包何生活在公元711年以后，自可确定是写今天的泉州。


由此产生的不同看法，福泉两边的学者各抒己见，各有坚持，未能形成共识。为此，有必要深入研究，以史料记载为基础，考证这首诗的作者，究竟是谁。


一、以《全唐诗》为主要依据来辨别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作者是谁，不严谨也不可取


《全唐诗》是清·康熙四十四年（1705年），由彭定求、沉三曾、杨中讷、汪士鋐、汪绎、俞梅、徐树本、车鼎晋、潘从律、查嗣瑮等十位江南在籍翰林奉敕编校。全书架构充分利用了明末胡震亨《唐音统签》和清初季振宜《唐诗》的积累，加上旁采残碑、断碣、稗史、杂书，拾遗补缺等事，仅历时一年半时间即完成编撰。《全唐诗》收录四万八千九百余首诗作，凡二千二百余人，共计900卷，目录12卷，为后来的研究者以及唐诗爱好者提供了很多便利。


由于成书的快捷，《全唐诗》也留下了诸多的疏忽与差错。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主任、中国唐代文学学会会长陈尚君先生认为，《全唐诗》收录的49403首诗之中，误收唐以前和宋以后的诗大约是1500多首，而一首诗分别见于两人或更多人名下的将近7000首。


且不论陈尚君先生的考证数字是否准确，但《全唐诗》同一作品误植两个甚至三个作者的事情，确实是比较多的。例如，一首《长干行二首》，在《全唐诗》里面就有李白、李益和张潮等三个作者。再如，张继的“月落乌啼霜满天，江枫渔火对愁眠。姑苏城外寒山寺，夜半钟声到客船。”在《全唐诗》内就有《夜泊枫江》和《枫桥夜泊》两个名称。初唐时期的乐府诗《代悲白头翁》有名句“年年岁岁花相似，岁岁年年人不同”，作者也有两个，一为刘希夷，二为宋之问。由此可见，《送泉州李使君之任》或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，在《全唐诗》出现张循之和包何二个作者，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《市井十洲人》郑鹃婷供图

二、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出现二个作者的原因初探


依目前可以查询到的资料来看，标注张循之为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作者的古籍，最早见于明末曹学佺编纂的一部诗歌总集《石仓十二代诗选》，此书亦名《石仓历代诗选》。再有就是清康熙年间的《全唐诗》。更为奇特的是，《石仓历代诗选》和《全唐诗》，也都同时收录了作者为包何的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。这就存在一个可能性，即不排除清·康熙四十四年（1705年），彭定求等十位江南在籍翰林的其中一位据此将《石仓历代诗选》当中的张循之《送泉州李使君之任》【1】选入《全唐诗》，另一位则将包何的《送泉州李使君之任》【2】选入。由于《全唐诗》篇幅庞大，且编录时间极短，审稿疏忽在所难免。


显而易见，以《全唐诗》为依据来辨别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作者，在证据方面的矛盾无法避免。那么，以什么来判断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作者为何人呢？


到目前为止，未见只收录张循之为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作者的古籍资料。同时记录张循之、包何为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作者的，只有上文提到的清·康熙年间的《全唐诗》、明末曹学佺编纂的一部诗歌总集《石仓十二代诗选》。


相反，自北宋《文苑英华》、南宋《方舆胜览》以及元、明、清几个朝代的多种古籍，都只记录包何是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的作者，未见署名张循之的同一诗作。因此，从上溯到北宋的文献记载情况来看，包何是该诗真正的作者，诗作里的“泉州”指的就是今天的泉州。

《古城西街游人如织》郑鹃婷供图

三、只记载包何是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作者的历代古籍


宋初太平兴国七年至雍熙三年（982～986）期间，李昉领衔编修《文苑英华》，是一部与萧统《文选》相衔接的文章总集，所收录的诗文，上起萧梁，下迄晚唐五代，选录作家近2200人，作品近20000篇，全书1000卷。收录作品以唐代为主，约占全书的十分之九。《文苑英华》收有包何的《送李侍君赴泉州》【3】，这是较早收录包何这首诗的古代类书。


南宋祝穆编撰的地理类著作《方舆胜览》，卷十二的内文在描写泉州建置沿革及山川人文的时候，辑有包何的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【4】。

《方舆胜览·卷十二·包何送李使君赴泉州》

元代诗人方回所撰诗集《瀛奎律髓》，取十八学士登瀛洲、五星照奎之义，故称“瀛奎”。精选唐宋两代的五、七言律诗，故名“律髓”。共选唐代作家180余家，宋代作家190余家。对于了解和学习唐、宋五、七言律诗，很有帮助。《瀛奎律髓》内也收录了包何《送泉州李使君之任》【5】的诗作，由此也可感觉到包何这首诗的影响力。


明代陆时雍，字幼淳。嘉靖二年进士，官至江西按察副使，是嘉靖时期著名的诗歌批评家。其所辑《唐诗镜》收录有包何的《送泉州李使君》【6】


清代康熙年间谢道承主编，四库全书版《福建通志》载有包何的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【7】。


清代雍正年间沈宗敬主编《御定骈字类编》辑有《送泉州李使君》【8】诗作。


以上自北宋初至清代的史料或诗集，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均未见有张循之，仅见包何。由此可证，张循之作为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的作者，不过是《全唐诗》收录过程中的疏忽。

泉安城长

四、包何与李使君



包何，出生于润州延陵（今江苏省镇江市），是唐代著名文人包融的儿子。包何与弟弟包佶同以诗歌才华著称，在当时被誉为“二包”。包何曾拜师孟浩然，学习诗格章法，是唐代中期一位有名气的诗人。据元代·辛文房《唐才子传·包何》记载：“（包何）天宝七年（748）杨誉榜及第。曾师事孟浩然，授格法，与李嘉祐相友善。大历中（766-779），仕终起居舍人。诗传者可数，盖流离世故。率多素辞，大播芳名，亦当时望族也。”【9】




元代·辛文房《唐才子传·包何》



李嘉祐，字从一。据南宋藏书家、目录学家陈振孙所撰《直斋书录解题》的记载，李嘉祐也是天宝七年（748）杨誉榜的进士，著有《李嘉祐集》一卷【10】。



结合《唐才子传·包何》和《直斋书录解题》的记载，包何与李嘉祐有深交，又有同年之缘，当为确实。因此，李嘉祐是不是包何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诗作当中的李使君，关键就在于李嘉祐是不是当过泉州刺史。若是，此诗乃包何为李嘉祐赴任泉州之饯别所作，则不言而喻。




唐代姚合《极玄集·上卷·李嘉祐》



唐代杰出诗人姚合（776～842）著有《极玄集》，其上卷记载：“李嘉祐，字从一，袁州人。天宝七载进士，大历中泉州刺史【11】。”唐大历（766～779），是唐代宗李豫的年号，共计使用十四年。大历中（766-779），包何担任起居舍人，属于史官，是在京上班的官员。当好友李嘉祐即将远赴泉州任职刺史的时候，包何为其践行并作诗告别，一是交情深厚；二是作为史官，包何对好友不仅有依依惜别之情，同时还有宽慰好友和勉励好友的友情提醒。



虽然明清时期的《八闽通志》、《福建通志》、《泉州府志》等地方志书，都记载了唐代大历年间李姓泉州刺史，分别为：李构，（大历）九年（774）任。李行穆，（大历）十二年（777）任，并无李嘉祐。但因南宋《清源志》及元代《清源续志》等书籍早在明代就已佚失，明清志书编撰过程中难以全部掌握情况，也是事实。且唐、宋、元有关史料，均查无李构、李行穆担任泉州刺史的记载。而记录李嘉祐于大历中担任泉州刺史的《极玄集》，其作者姚合年龄稍小于包何和李嘉祐，都是差不多同时期的著名诗人。姚合也是进士出身，当过杭州刺史，还任职过秘书监，专掌国家藏书与编校工作，其文集的权威度是足够的。姚合不仅是与包何、李嘉祐的年代相近之人，其秘书监的官职也有求真求实的要求。因此，应以年代最早且最接近当事人时期的唐代姚合的记载为准更为合理。



五、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的解读



关于这首诗的解读，可能是理解角度的不同，部分学者的观点更倾向于海丝盛景的描述。例如，2015年11月25日在福州举行的“唐代东南社会与海上丝绸之路”国际学术研讨会上，福建师大历史学院有位教授认为：“中唐以后福州的海外交通贸易迅速发展，可从一些诗文中得到印证。唐天宝、大历年间人包何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诗中描绘的‘泉州’，地处近海荒服，须远涉重山百越之路方可到达。这里终年不见雪，到处温暖如春，市区中有很多来自海外各国的藩客，他们或是执玉来朝的使者，或是频繁入贡的商人。包何所送使君的身份，即朝廷派往福建担任节度使或观察使的官员。唐代福州是福建的首府，是节度使、观察使的建衙之地，是诗中所谓‘分符重臣’的任所和驻节地。在唐初武德、贞观年间，福州也曾有‘泉州’之称。因此，包何诗中称李某所到任所之‘泉州’，实指福州。”除此之外，针诗作标题的“泉州”，这位教授说：“因为古人作诗属文，对地名称呼常用古称，以示古雅，故以‘泉州’代指福州。”【12】



福州新闻网在2020年8月10日转载的一篇文章引用学者观点提出，唐代福州海上交往与贸易情况，见诸载籍的甚少，唯有从有限的诗文中寻觅一些零星的信息。初唐诗人张循之《送泉州李使君之任》当中李使君到任地即是今福州。诗中所称的海外“执玉来朝”、“还珠入贡”的使臣，都取道“晋安海道”并落脚福州，因而市井中多“十洲三岛”之夷人。



笔者认为，上述观点在论证方面尚有不够周全之处。首先是包何此诗的“泉州”是指今日的泉州，前文已有论证，不再赘述。其次是 对“执玉来朝”、“还珠入贡”的理解，还有商榷之处。以“执玉来朝远”而言，“执玉”的本意是执玉圭，当指仕宦之意。“执玉来朝远”的意思是指在泉州为官，要回一趟朝廷述职的路途是非常遥远的。而“还珠入贡频”的“还珠”，本意是为官清廉，政绩卓著。由于“执玉来朝远”的缘故，所以，诗人包何希望即将去泉州任职的“李使君”秉持清正廉明的为官原则，不断用卓著的政绩回报朝廷的托付。显而易见，这两句诗，与海外贸易或对外交往是无关的。






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是表达朋友将要远赴泉州任职之时的惜别与勉励之情的一首诗作，原意并非描写当时泉州的海外贸易，而是唐代常见的送别诗。盖因当时交通不便，一次别离，相见不知何年何月。以送行饯别表达深厚的情谊便成为一种习俗，送别题材是为唐代诗作所常见。以下让我们一起了解全诗所表达的意思和情感。



傍海皆荒服，分符重汉臣。云山百越路，市井十洲人。执玉来朝远，还珠入贡频。连年不见雪，到处即行春。



但凡靠海的地方，大都与京城有两千多里之遥。所以皇帝才赋予治理的重任于臣子。走过烟雾缭绕的百越山路，就到了街市上云集了四面八方人士的泉州城。在那边为官，要回一趟朝廷述职的路途是非常遥远的。因此，希望你不断用卓著的政绩回报朝廷的托付。泉州虽远，但气候温暖，一般都不会下雪，到处都可踏春并劝人农桑。（行春，指地方官吏在春日外出巡察，劝人农桑）



六、结语



综上可证，包何与李嘉祐是天宝七年杨誉榜的同年及好友，李使君是李嘉祐，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是包何为其远赴泉州任刺史的饯别诗。但因“市井十洲人”的诗句，无意之中为后人留下了中唐时期泉州城荣景的描述，纯属机缘巧合。



小注：州，本义是水中的陆地，是洲的本字。《康熙字典》引用《说文》释义：“洲，本作州，后人加水以别州县。” 因此，“州”与“洲”互为异体字，并无本质不同。明代之前的古籍登载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的诗作，基本上都写为“市井十州人”，清代以来则常写作“市井十洲人”。本文讨论的是唐诗作品，用“州”可能会更合适，但考虑到近代以来“州”与 “洲”的使用区别，故采“市井十洲人”的写法。





参考文献：

【1】明代曹学佺《石仓历代诗选·卷二十一·初唐八·张循之·送泉州李使君之任》

【2】明代曹学佺《石仓历代诗选·卷五十一·中唐五·包何·送泉州李使君之任》

【3】北宋李昉主编《文苑英华·卷二百七十一·包何·送李侍君赴泉州》

【4】南宋祝穆《方舆胜览·卷十二·泉州·包何·送李使君赴泉州诗》

【5】元代·方回《瀛奎律髓·卷二十四·包何·送泉州李使君之任》

【6】明代·陆时雍《唐诗镜·卷三十二·中唐·第四·包何·五言律诗·送泉州李使君》

【7】清·康熙年间谢道承主编，四库全书版《福建通志·卷七十七·艺文（十）·诗·五言律·包何·送李使君赴泉州》

【8】清·雍正年间沈宗敬主编《御定骈字类编》

【9】元代·辛文房《唐才子传·包何》·四库全书版

【10】南宋·陈振孙《直斋书录解题·李嘉祐集》

【11】唐代·姚合《极玄集·下卷·李嘉祐》·四库全书版

【12】2015年11月25日《福州日报》

福蛙

泉州世遗宋元世界商贸中心
福州申遗市井十洲人，如果能成功那就能证明这首诗中的泉州就是福州

hangel

挺搞笑的

福蛙

hangel 发表于 2025-4-23 09:13
挺搞笑的

哪里搞笑？两个作者，前作者的泉州当然是指福州，但今泉州的市井十洲人主要是在形容宋元时期的辉煌，跟唐朝关系不大或者说几乎没关系，哪怕该诗确实是指福州的话也不影响今泉州的宋元世界商贸中心，前作者史料较少，没有可信度

福蛙

hangel 发表于 2025-4-23 09:13
挺搞笑的

现在的广州市井十洲人，现在的厦门市井十洲人，市井十洲人又不是泉州的专利，也不等于说最早就在形容今泉州的唐朝时期